周姑姑看着她进了卧房,合上房门,脸上的笑容才瞬间消散。
  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,确定沈初宜乖巧躺下入睡,这才转身离开。
  等她走了,沈初宜才慢慢用被子裹住了自己。
  明明早春晴朗,可她却依旧觉得冷。
  沈初宜紧紧捂着嘴,不让自己哭出来。
  她不能哭。
  如果是以前遇到了磨难,沈初宜大抵是能忍住的,可今日,沈初宜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。
  冰冷的泪顺着脸颊滑落。
  在陛下面前那是表演,是故意为之,现在才是真情流露。
  她确实害怕,恐慌,也觉得委屈。
  已经被丽嫔这样利用,不明不白成了侍寝的替身,又被喂下一碗又一碗避子汤。
  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坚不可摧。
  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,足够麻木,可事到如今,她却发现自己依旧脆弱。
  此时此刻,黑暗笼罩,无人监视时,她才敢放肆哭一场。
  沈初宜无声哭了一会儿,等眼泪流干了,才用衣袖擦了一下脸颊。
  理智回笼,她慢慢冷静下来。
  那根本就不是安神汤。
  沈初宜很清楚,那肯定是避子汤。
  丽嫔让她替代自己侍寝,已经冒了巨大的风险,这种欺君罔上的大罪,一旦事发必不能善了。
  给她吃避子汤,让她无法有孕,其实是最聪明的做法。
  一旦她有孕,每隔五日就有两名太医登门请脉,太后
  娘娘也时有召见,陛下都可能白日里过宫看望。
  这种情况下,丽嫔如何伪装有孕?
  而她一个活生生的人,又如何藏在永福宫中?
  这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,撒多少弥天大谎,才能最终完成狸猫换太子的目的?
  更何况,丽嫔肚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狸猫。
  沈初宜跟年姑姑一起议论过,都认为丽嫔不会这样丧心病狂。
  因为她要做的事情,已经是大逆不道,欺君罔上,一旦被发现,不光她一个人,整个承平伯府都将不复存在。
  丽嫔怎么敢?
  然而今日,回忆起周姑姑的笑容,沈初宜打了个寒颤。
  她忽然意识到,从生病那一日起,丽嫔就已经疯了。
  她要维持自己的荣华富贵,维持家族的倾囊相助,维持自己的高高在上,就只能用无数个谎言和欺骗,维持光鲜亮丽的伪装。
  或许,因为选秀,因为顾三小姐的入宫,因为一件又一件的事情,逼得丽嫔终于放弃了所有的理智。
  她想要一个孩子。
  可她自己已经无法侍寝,求而不得的痛苦,让她彻底疯狂,终于把歹毒的主意打到了沈初宜身上。
  这个孩子自然只能由沈初宜来生。
  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她得偿所愿,沈初宜能顺利产下一个健康皇嗣,这样,丽嫔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。
  只要除去沈初宜,把一切都抹平,无人能知这一段过往。
  没有人关心沈初宜,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。
  只有她自己在意自己。
  沈初宜紧紧攥着拳头,不让今日忽然发生的灾厄击溃自己。
  崩溃毫无用处。
  沈初宜慢慢爬起身,在黑暗中摸到桌上的茶盏,一口冷茶下肚,她才彻底清醒过来。
  听周姑姑的意思,以后都不用再吃避子汤了。
  也就是说,丽嫔下定决心,想要让她代替自己生下皇嗣。
  但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,即便她运气不好,这一次就怀上皇嗣,从今日到诊断出,最少还有一个月光景。
  丽嫔手里捏着她的家人,若她不能一击即中,那么全家都会地府团聚。
  须得万无一失。
  春日倩倩,温暖春风拂过屋脊,一扫冬日冷寒。
  宫人们纷纷换下厚重的袄裙,换上了靓丽多彩的衫裙。
  年轻的姑娘们头上戴着漂亮轻巧的绒花,面庞清丽,笑容明艳。
  她们并肩走过宫巷,给沉闷的长信宫带来一抹朝气。
  这一日的永福宫也添了一抹热闹。
  难得的,德妃娘娘递了帖子,说要登门同丽嫔吃茶聊天。
  这倒是新鲜事。
  丽嫔入宫之后,同德妃也不熟悉,除了宫宴很少走动。
  另一个,德妃也不是那等爱串门的热闹性子。
  不过德妃娘娘要来,永福宫自然要好好招待。
  去御膳房跑腿的活计,必然又落到了沈初宜身上。
  绿桃不知沈初宜的秘密,见她任劳任怨,一声不吭,便总把这差事交给她,红果不便多说,见沈初宜也没有不愿意,便就这样含混。
  如此一来,倒是给了沈初宜机会。
  做完差事,她依旧去了一趟年姑姑处。
  年姑姑先说了那药的事情,说已经有了些眉目,不过具体细节还需等她能出宫一趟,要再等半月。
  沈初宜算好时间,低声说了丽嫔的打算,年姑姑不由坐直身体。
  “我知道了。”
  “我会催一催他。”
  她握了一下沈初宜的手心,见她手心温热,回握也有力气,不由笑了一下。
  年姑姑长相刻薄,面长眼细,严肃起来的时候,小宫女们都很怕她。
  但她这样一笑,眼尾的岁月痕迹却很温柔。
  犹如邻家长辈,让人从心底想要依赖。
  “初宜,”年姑姑说,“你真的很好。”
  她摸了摸她的乌发,认真对她说:“且养凌云翅,俯仰弄清音。”1
  “你总有弄清音的一日。”
  沈初宜没有听过这句诗词,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,可她能听懂弄清音。
  沈初宜笑了一下,面容依旧干净而清澈。
  泉水叮咚,环佩琳琅。
  她不会轻易放弃希望。
  回了永福宫,德妃娘娘自然还未到。
  沈初宜跟着其他宫女一起忙碌两刻,外面才传来通传声。
  丽嫔早就换了竹青的大袖衫配百迭裙,整个人清俊又优雅,她恭恭敬敬等在永福宫门前,规规矩矩给步辇上的德妃见礼。
  “见过德妃姐姐,姐姐万福金安。”
  丽嫔笑容甜美,亲自上前扶下了德妃。
  “姐姐怎么想起来妹妹宫里?若是有事,找人通传一声就是,妹妹自然要去德妃姐姐宫里叨扰。”
  这模样,跟平日里在永福宫作威作福的跋扈人可完全不同。
  德妃淡然一笑。
  她拍了拍丽嫔的手,同她好姐妹似地往永福宫里走。
  “我整日在宫里,总觉得憋闷,如今天色正好,倒是可以到处走动。”
  “想见你,这不就来了。”
  她们每一旬都要去给太后们见礼,一旬给庄懿太后请安,一旬给恭睿太后请安,即便中间不见面,也不过才十日光景,何来想念?
  面对德妃,宫里所有人都嘴甜。
  “姐姐这样说,妹妹可是高兴坏了。”
  两个人亲亲蜜蜜进了寝殿,待在花厅落座,丽嫔立即道:“给德妃娘娘上茶。”
  沈初宜跟在绿桃和红果身后,陆续呈上瓜果和点心。
  春日时节,已经有新鲜瓜果吃用了。
  哈密的甜瓜,京北的蜜桃,还有玉泉山庄生产的山樱桃,正是好吃的时候。
  丽嫔自然不能含糊,使了银钱要了最好的果品。
  点心则是御膳房白案大师傅的手艺。
  枣泥酥,荷花糕,豌豆黄,松子糖。
  样样都很精致。